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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失去的,就從哪裡找回來;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
樿
Ⅴ﹒
--百足要塞。
他已經很久沒再回來,我也很久沒再想起他了。
「飛影。」
「哼。」
「打擾我的睡眠,你的態度還敢那麼差啊?」
「哼。」
「人界那頭死了一大堆雜碎,巡邏隊也因此被解散了,反正沒事做!…嘿,常翹班的你總不會是為了忽然失業而來找我要新工作的吧?」
「跟我打一場。」
「我想睡覺。」我抱著枕頭,軟軟的,很舒服。誰願意放棄這溫柔鄉去陪那隻火妖打得滿身狼藉?
「呿!」
「怎麼?倆口子鬧彆扭啦,一臉不高興?我猜猜…是因為他晚上不讓你跟他睡同一張床,就這樣吵起來了?還是說…」呵,那傢伙紅了臉,逗他真的很有意思。
「閉嘴。」他走近床榻,一字一句,「我跟他沒有關係。」
「果然是吵架了!」
「軀,」他既制止又是索求的音質,「跟我打一場。」
「沒興趣。」
「………」
真是!泛紅的死魚眼盡盯著人瞧,這樣我哪睡得著?煩死了!「你是純粹發洩?鍛鍊自己?…還是想死?」
他沉吟了下,「……哼。」
本只是開玩笑的我直起身,鮮藍的獨眼大睜著望他;墨色的身影孤寂、瘦削而倔強。
……盡是死氣沉沉。
飛影哪……
「好吧,魔界二十九層南南東部,去找個叫『壽』的族群。」倒回臥榻,我闔上眼,卻是再沒有睡意,「你應會在他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
「……軀,妳是個好女人。」他離開前,忽地在我唇上點了一下,「我真的喜歡妳。」
唉∼只是為著一隻狐狸罷了,何必?
這個笨孩子……
Ⅵ﹒
--癌陀羅城。
他已經很久沒再回來,我也很久沒再想起他了。
「藏馬。」
「嗯。」
「我們好久沒有碰面。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嗎?」
「你還真是開門見山啊,黃泉。」
「不然我們會一邊寒喧客套一邊使心機,結果到最後不歡而散,不是嗎?」
「呵呵…」
「說吧,藏馬,有什麼要緊事需要你親自來找我?」
「是這樣的,聽說你新把魔界九十二層北北西部給買了下來,但迄今尚未正式探勘過吧?」
「你的消息還真靈通…」我朝他邁進了一步,「沒錯,那地方是有些異樣。本來我打算在那裡分區蓋哥德式、拜占庭式、洛可可式和美洲印地安原住民式…等等的花園住宅區,專門租給一些長期喜歡跑來跑去到處旅行但又懶得走太遠的暴發戶,在他們從這個區搬到另外一個區享受異國風情的同時我也能順便狠撈一筆…可惜詭異的煙霧充斥其中--某種致命的毒氣--因此我把那一帶的建築計劃全緩下來,也讓人把它暫時給封了……」
「這樣啊…那麼,」他的聲線略略上揚,似乎很高興地,「給我通行證,我想去那兒看看。」
「……」在我忖度著他的動機時,耳邊卻揚來他愉悅的清音。
「我老早就聽說九十二層有新種植物!趁這次你收編了那塊土地,我一方面採集我要的,一方面幫你探勘,豈不兩全其美?」
「藏馬。」我又向他走近一步,本想阻止他,但又因某事而煞住了腳,「…你身上有那隻火妖的味道。」
他的心跳加速了兩拍,三秒後又回復原狀,極規律地鼓動,「這跟你沒有關係。」
「的確與我無關…」把一塊鉛製的,上有癌陀羅城徽的手牌交給他,「你要去就儘管去,不一定非得來跟我拿通行證不可。」
「嘿…我只是不想在路途上殺掉太多對你忠心耿耿而擋我的路的妖怪而已。黃泉!」他笑著,輕盈的脆聲泛開,在他離去之後,「…你真是不了解我對你用心良苦唷。」
用心…良苦嗎?…
騙子!
Ⅶ﹒
--魔界二十九層南南東一隅。
壽族是魔界中少有的,與世無爭的妖怪族群之一,性情樂天知命,愉悅溫和。之所以被稱「壽」,原因在於族人只是長成,並不會老死,唯有當他們自覺靈魂達到一定的「構築」時,樂天知命的他們就會明白是自己該說再見的時候了,接著他們封閉住整個自我的內在間壁,以十分自然的方式在兩秒中集體暴斃。
即使如此,這種情形根本沒有過。基本上,由於族群人口不豐,再加上向來與世無爭,沒有強烈外力的刺激影響讓所有人的生命同時達到一定領域的超越,因此壽族從未有集體暴斃的歷史事件產生,偶爾為一兩人舉行葬禮,族中便視這為一等一的大事了。
先前說到,壽族很溫和,且相當害羞。然而,在極少的狀況下,他們遇到外侮,尤其是將他們貶至一文不值而能挑起他們強烈怒火的敵人時(要惹他們生氣還真不容易),他們的性情頓時由一個極端趨向另一個極端:極度好戰而暴虐血腥。
就像現在,壽族人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一隻妖怪,身量矮小但氣勢卻如巨靈般沖天欲破。重要的是他的酸言粗語讓壽族部落感到空前的莫大污辱。
「老不死的!」記得那隻火妖是這樣咒罵他們的。
總之,被挑起怒火的壽族人們不分男女、老幼,輪番接替,下定決心不把眼前這個黑衣小傢伙打死絕不罷休。而飛影嗜血的紅目在此間得到相當量的襯托,殺戮,被砍斫、燒灼倒地的壽族人竟如不倒翁般一個個前仆後繼,這群像單細胞生物般再生的笨蛋還真是絕佳充滿娛樂性的消遣玩具。
火妖把這當作遊戲、鍛鍊與最終,既發洩、又磨練瞬時的戰技,接著求取精力衰疲時,身受十數隻長矛戮穿而招致的雙眼一翻。
飛影倒地。
喧嘩不休的壽族人瞬間便平靜了下來,他們很驕傲自己貢獻了身上所有的能力與天賦來保護存留他們的珍貴部落。因此,他們開會決議,先將飛影的肉身用粗鹽醃起來,掏空內臟後再加以風乾,準備在下一次祭典時當作他們向上天奉獻的祭禮,這是多麼得來不易、珍貴強悍的祭品!
是以,在下一次月圓時,他們將飛影的屍體以火焚燒獻給上天後,全族便唱著讚美歌,同時封閉所有對外的內在間壁,以不亞於人類若干教派聚眾喝氫酸鉀的壯烈方式集體自殺,完完全全、乾乾淨淨地毀滅了「壽」這個種族,一個子兒都沒留下。
嗚呼!
Ⅷ﹒
--魔界九十二層北北西一隅。
幻作妖狐的藏馬漫步在此間,手邊執著吸入器,每隔一定間歇,便把那湊近鼻子狠狠嗅上一兩口。
這裡其實什麼都沒有!誰都知道買下魔界九十二層北北西這塊土地的黃泉根本就是個白白浪費錢的大傻瓜;誰都知道這裡根本像金星一樣乾燥,像水星一樣難以接近;誰都知道這裡根本長不出植物;誰都知道這裡終年飄散著毒氣;誰都知道這裡危險處處,連地上的一塊石頭都可能要人命;誰都知道…
藏馬也知道這些。
但他比旁人多知道一點,這裡真的有植物,一種叫「夭」的飄蘋,終年像煙霧般捉摸不定,唯有朔的時候,藉著生物的血液,它才有在空氣中浮現的短暫可能,像一艘艘金色小帆船地滑行,捎來陣陣幽香。
而若把這種香用普士羅種的鬱金香樹的花蜜維繫住,收集至瓶中裝有純度65%的硫酸中,就成了治癒志保利肌肉不正常纖維化的特效藥。
是的,藏馬摯愛的志保利媽媽〝又〞生病了。不過,這是他假想中的母親,真正的志保利還在北海道活得好好的呢。如果要說藏馬是錯亂了也行,總之,他在與黃泉會晤前,或是與幽助通電話時,又也許是在更早之前,精神狀態便有那麼一丁點的不正常。
總以為自己的存在價值是為了母親而活,然後,這點小小寄望被某個火妖打破;再然後,他把飛影逼走,而飛影真的走了…所以,現下什麼都沒有的他要重新把自己的生命意義找回來:妖狐藏馬是為了南野志保利而存在的…是的,是了…為了志保利而存在…那是當然的!否則何苦勉強自己長期偽裝成南野秀一留在人界,還騙自己說是心甘情願?…是了,是的…對!絕對沒錯!!否則又何必…
今日正好值朔啊,時候差不多了,藏馬割斷左手的動脈,讓血噴灑在空氣中……
唉∼哪來的飄蘋?…虛空中什麼都沒有呢!
不信邪地繼續讓刀刃在身上刻畫,一橫橫、一徑徑地縱橫交錯在肢體上成就模糊噁心的圖案。
「別捨棄我…」藏馬呢喃著倒下,妖狐型態回復成了人身。
這裡其實什麼都沒有!誰都知道買下魔界九十二層北北西這塊土地的黃泉根本就是個白白浪費錢的大傻瓜;誰都知道這裡根本像金星一樣乾燥,像水星一樣難以接近;誰都知道這裡根本長不出植物;誰都知道這裡終年飄散著毒氣;誰都知道這裡危險處處,連地上的一塊石頭都可能要人命;誰都知道…
某塊染血的石頭向著尚溫熱的,嘴邊咕噥細碎話語的抖顫身體爬近,接著擴張、包覆吞食了他。
哀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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